人文史话丨瓜洲“曲江观涛”的前世今生

江苏学习平台2019-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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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宝明

“曲江观涛”,典出西汉辞赋家枚乘的《七发》:“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广陵涛在哪里?唐代诗人李白说得明白:“我来扬都市,送客回轻舠。因夸楚太子,便睹广陵潮。”广陵潮当然在江苏扬州,瓜洲便是“曲江观涛”的最佳所在。

今天,虽然广陵涛不再,但是如能在旧地提升“曲江观涛”景观,唤起历史记忆中浩浩溰溰,波涌云乱,气势宏伟,撼人心弦的广陵涛,当不失为一件涤荡心怀,催人向上的快事。

伫立长江岸边,放眼大江看潮起潮落,昂首长空任云舒云卷。该收获怎样一番胸怀和境界呢。

“渡头纵目气贯江淮,浊浪排空势吞吴越”,瓜洲古渡公园里一座牌坊边的楹联恰好解释了这样的一种情境。曾经,有多少人在这里临江观涛,曾经,又有多少人在这里畅抒情怀?说不清了,不过牌坊约略提示着曾经的盛况。牌坊为四柱三门三楼式,上有匾额镌刻“江天胜境”。过牌坊上几十级台阶,有亭立于山坡上,圆形攒尖顶,匾额题为“观潮”。驻足亭中,因树木遮掩,即使跂足而望,已看不到不远处的长江了,“摇尽波声千古”的景象再也无从想象。然而,“曲江观涛”的核心历史景观,时代呼唤它再次显现曾经的壮阔和震撼。

这里确是“曲江观涛”典故的生发之处。

疾雷百里广陵涛

“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者,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

枚乘,西汉辞赋家,淮阴人,原为吴王刘濞郎中。因在七国之乱前后两次上谏吴王而显名,后拜在梁孝王帐下,汉景帝下召升为弘农都尉。

枚乘在文学上的主要成就为辞赋,著有号称汉朝第一篇大赋的《七发》。这是一篇讽喻性作品,赋中假设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去探望,通过互相问答,以件事启发,构成七大段文字,故而叫“七发”。吴客分别描述音乐、饮食、乘车、游宴、田猎、观涛等六件事的乐趣,吴客本以为可以一步步诱导太子改变生活方式,可惜这些描写比起楚太子的享用是“小巫见大巫”。吴客终于知道楚太子的病因在于奢侈糜烂,贪欲过度,享乐无时,不是一般的用药和针灸可以治愈的,只能“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于是最后要向太子引见“方术之士”,“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太子居然霍然而愈。这是运用了心理学的方法,通过为一个沉溺于安逸享乐深宫生活的太子,讲述广博有力的大千世界生动事实,最终成功医治了太子物质生活充实而心灵上空虚衰弱的严重疾病。其主旨在于劝诫贵族子弟不要过分沉溺于安逸享乐,表达了作者对贵族集团腐朽纵欲的不满。

该赋用铺张、夸饰的手法来穷形尽相地描写事物,语汇丰富,词藻华美,结构宏阔,富于气势。其最精彩的描述是“曲江观涛”,写尽了江涛汹涌之情状,“不记也,然闻于师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闻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云内,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涛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其旁作而奔起者,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读时就像横无际涯的大海怒涛向眼前猛袭而来,摄人心魄,令人神往。

刘勰说:“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文心雕龙·杂文》)《七发》的出现,标志着汉代散体大赋的正式形成,此后,沿袭《七发》体式而写的作品风起云涌,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王粲《七释》、曹植《七启》、陆机《七徵》、张协《七命》等等。因此在赋史上,“七”成为一种专体。

扬州郭里暮潮生

后代更有多位学者著文,论证广陵涛这一自然盛景确实存在于汉至唐代间的扬州。

“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文中广陵即指扬州,身为吴王刘濞的文学侍从,枚乘曾不止一次地陪同刘濞和诸多诸侯王登高台观赏,亲眼目睹过广陵涛撼人心弦的宏伟气势。当时的曲江在今天扬州的哪里?一直聚讼纷如。

古代,我国著名的潮涌有三处:山东青州潮涌、广陵涛和钱塘潮。

枚乘的《七发》约写于公元前2世纪中叶,正是广陵涛全盛之时,也是扬子江地形最适合洪涛发育的时期。但此后,随着长江所挟带的泥沙日益淤积,长江入海口日渐东移,广陵潮形成洪涛的条件越来越弱,到唐朝之前基本消失了。清代费锡璜《广陵涛辩》中有云:“春秋时,潮盛于山东;汉及六朝盛于广陵;唐、宋以后,潮盛于浙江。盖地气自北而南,有真知其然者。”

后人向往广陵潮的盛景,纷纷云集扬州,因不见涛景,于是质疑,如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中将枚乘的曲江系诸“浙江篇”內,唐·李善对“广陵”注说,“《汉书》广陵属吴也。”后人拘泥郦说,将广陵涛移至钱塘,如清·毛奇龄、朱彝尊、阎若璩都坚持此说。清扬州学派重考据,对于广陵涛的疑问,汪中在其《述学·广陵曲江证》中认为广陵即扬州,曲江就在扬州城外。梁章钜旁征博引,更为详细,在其《〈文选〉旁证》中引“李颀诗云,‘扬州郭里暮潮生,’蔡宽夫《诗话》云,‘润州大江,本与今扬子桥为对,瓜洲乃江中一洲耳,’故潮水悉通扬子桥中,今瓜洲与扬子桥相连,距江三十里,不但潮水不至扬州,也不至扬子桥矣。”后代更有多位学者著文,论证广陵涛这一自然盛景确实存在于汉至唐代间的扬州。

为什么争论如此激烈,除拘泥郦说外,更重要的是他们确实未在此地看见江涛盛景,又对沧桑变异,今古殊观不甚了解,故误解枚乘之意。据考古学家提供的研究成果,大潮除与月亮和太阳引力有关外,与地形关系极大。约在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2世纪,长江的入海口在今如东掘港一线。春秋末年,扬州南边由西向东的江岸在瓜埠、胥浦、湾头、宜陵、溱潼一线,邗城的西南角即濒临长江。当时的长江入海口是喇叭形,扬州向东的江面开阔为海湾形状。以后江岸逐步南移,江心沙滩也形成陆地,扬州南边的长江便有了大江、曲江之分,在江心形成的沙洲以南是大江,沙洲以北直至广陵南隅是曲江。每逢潮汛之期(尤其是八月十五),海潮浩浩荡荡上溯至广陵城南曲江江段时,因水道曲折,又受江心沙洲的牵绊,形成怒涛奔涌之势,故称广陵涛。

广陵潮虽早有出现,但到汉代、六朝的文学作品始有描写,汉乐府有《长干曲》就是写扬子江船家女,“逆浪故相邀,菱舟不怕摇。妾家扬子住,便弄广陵潮。”有人说李白的《长干行》抒发的船家女的感情,分明从此受到启发。《三国志·吴书·孙策传》:“是岁地连震”注引《吴录》:“是冬魏文帝至广陵,临江观兵……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隔南北也。’”隋初文人孙万寿《和张丞奉诏于江都望京口诗》中写道:“回道观涛处,极望沧海湄……蓬莱虽已变,池塘尚所思。”李白的《送当涂赵少府赴长芦》中写道:“我来扬都市,送客回轻舠。因夸楚太子,便睹广陵潮。”清·赵翼《庐山》诗:“广陵涛接潯阳涛,夜梦五老来相招。”都是聚焦广陵潮的。

《七发》文化资源多

《七发》中饮食的描写更是奇异惊艳,如果我们在瓜洲开发《七发》宴,临河靠江,得天独厚,当又是一篇大文章。

《七发》深得人们喜爱,我去过昆明植物所,青石上是吴征镒题写的,“原本山川,极命草木”,这就是吴征镒一辈子爱读的《七发》中描写游宴景观的名句。吴征镒是我国著名植物学家,被授予国家最高科技奖。人们为概括他一生贡献,特别从枚乘的《七发》取义:

穷万里纵观,原本山川,探索时空变迁轨迹;

立宏志深究,极命草木,创系统演化新理论。

而《七发》中饮食的描写更是奇异惊艳,“犓牛之腴,菜以笋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肤。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熊蹯之胹,芍药之酱。薄耆之炙,鲜鲤之鱠。秋黄之苏,白露之茹。兰英之酒,酌以涤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汤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如果我们在瓜洲开发《七发》宴,临河靠江,得天独厚,当又是一篇大文章。

作者单位:扬州发布
责任编辑:邵丽萍 吴艺梦 唐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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