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石峁——来自天空的城

陕西学习平台2019-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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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莎 刘强

神木石峁遗址从正式发掘至今,已经有9个年头了。400万平方米的面积、4300年的历史让石峁遗址从一开始就被称为“石破天惊”的发现。

9年过去了,几乎每一年石峁都会以新的发现带给考古界巨大的信息量。除了大量的玉器,人头骨坑、鳄鱼骨板、彩色壁画、贝壳、骨针、口簧、陶鹰、陶哨……石峁遗址的每一次新发现更像是提供了一串密码。

2019年年初,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对外发布,在石峁遗址又发现一批石雕。考古学家大胆猜测,这些石雕与中国西北甚至中亚地区“草原石像”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或为4000多年前欧亚草原文明东西交融互动的重要体现。

这些石雕又一次提供了重要的密码,也许东西方文明在那时就有交融。

石峁人在建城时是不是也会进行精确的测量、定向和定位。石峁的外城东门不朝向正东是很奇怪的。正常来说,世界各地的古城城门均设于每边城墙的中部,但是石峁的东门却朝向东北方向。2014年到2015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联合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的专家吕宇斐对石峁古城东门遗址进行了天文学的分析和测量。

经过测量,石峁古城外城东门的门道与门墩东北侧外立面均精确地朝向4300年前的日出方位角!更有意思的是,这样的设计让4300年前夏至日的朝阳直射入石峁古城东门门道并照亮内瓮城东北墙面的几何纹壁画。

“石峁巫觋在营建东门之前应该已经制定了石峁人的历法,其中春分、秋分和夏至、冬至的日期及其对应标志星座,各日出方位角应该已基本测定,否则不会出现如东门这样的建筑。”吕宇斐说。

在古老的中国,拥有精准的天文、历法以及计算知识的石峁人在地上营建了一座来自天空的城市,这座城市无疑是远古东方宇宙观与信仰体系的滥觞。

玉帛之城石峁 失落的文明密码

“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二月二十日拍摄)。

石峁遗址外城东门北墩台(二〇一七年五月十七日拍摄)。

记者在石峁遗址考古现场(二月二十日拍摄)。

核心提示

在陕北神木市俯瞰秃尾河的一处山脊上,耸立着一座4300年前的城。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属于谁?又为什么消亡?任何史书上都没有它的一丝信息。它站在历史的空白处,留下一个个巨大的谜团,只有当地的农民见惯不惊,始终叫着那个最普通不过的名字——石峁。

1、90年前的历史谜团

2018年的最后几天,石峁考古队队长邵晶终于把发现的一批神秘石雕完整地清理出来。这些石雕内容各异,却无一例外地有着一张抽象而奇怪的面容。望着这些来自4300年前的面孔,邵晶陷入又一轮沉思,而关于石峁的疑问在将近90年前已经开始。

1929年,世界性的经济危机让全球一片萧条,而这并没有影响一些人的热情。德国科隆一个美术馆的代表团就在这一年的深秋远渡重洋来到中国。

伴随着北平冬天的来临,初来时的兴奋逐渐消失,一切都显得沉寂而无聊。这一天,萨尔蒙尼作为代表团中的一员受到一位中国古董商的特别邀请,希望萨尔蒙尼到一个一小时车程外的农村会见几个来自陕西榆林府的农民。

萧瑟的北平郊外,萨尔蒙尼看到了几个衣着破烂的农民。他们搓着寒风中冻红的手从羊毛褡裢中拿出三十多件玉器。萨尔蒙尼一看到这些“宝贝”就心头一热,他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玉器。在挑买了其中最大的黑玉刀型器、一件绿玉刀,以及两个小件后,将这些“宝贝”揣在怀里的萨尔蒙尼望着那些离开的陕北农民的背影,陷入沉思,这些玉器到底属于谁?如果他们来自陕北高原,那么在中国偏僻的北方必然有一种惊人的文明,这种文明对古老的中国又意味着什么?

萨尔蒙尼的预感显然是对的。然而他不会想到,关于这些玉器的来源直到80多年后才被确认。他更没有想到,这些玉器并不属于哪个人,而是属于一座4300年前的城。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属于谁?又为什么消亡?任何史书上都没有它的一丝信息。它站在历史的空白处,留下一个个巨大的谜团,只有当地的农民见惯不惊,始终叫着那个最普通不过的名字——石峁。

2、寻找失落的文明密码

石峁出玉。

这个似真似假的说法,在神木的高家堡镇被传了几代人。老人说,民国期间,就有人拿着石峁出的玉器换白米白面。在全世界,很多博物馆或藏家手中的玉器据说也来自神木。这些玉器的数量粗略估计也有三四千件。

然而关于这些玉器的埋藏背景和出土位置却始终扑朔迷离。

直到1975年,这些玉器的来源才有了蛛丝马迹。

这一年冬天,高家堡镇的人们注意到镇上来了个外地人。他穿着整齐,上衣口袋上插着一支钢笔,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向镇上人打听镇政府的所在。

他就是陕西考古所的元老——戴应新。戴应新在当地文化站站长乔世民的帮助下来到石峁村。这一次的调查直到1976年初夏才告一段落。在戴应新所写的《陕西神木县石峁龙山遗址调查》中,他这样描述这次在石峁村的调查路线:从石峁小学登上峁顶,行至牛家梁,这一带的地表文化遗存极为丰富。

在乔世民的回忆中,他与戴先生的考察则充满了神奇。“我记得我们路过一户姓袁的家门口,突然戴先生就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们家一处已经切割过的墙面,好像能把那墙看透。看了一会儿,他就走到墙跟前,拿他随身带着的铲铲挖起来,一会儿就挖出两件三四十厘米长的玉刀。”乔世民笑着说,“村上人说戴先生有一双‘透视眼’。”

就是戴应新的这双“透视眼”,发现了石峁玉器的端倪。他首次给石峁遗址划定了大致范围,并且通过自己收购和发现的126件精美玉器猜测,流散在世界各地类似风格的玉器应该就来自这里。一时间,大英博物馆、科隆博物馆、哈佛大学塞克勒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芝加哥美术馆等世界一流的博物馆和机构都开始审视自己收藏的风格类似的玉器。难道它们都来自石峁?如果真是这样,石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3、消失的“华夏第一城”

2011年,孙周勇作为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长带着队伍上了石峁。这一年是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启动的第10年。这支考古队没有想到,他们一下就触摸到了中华文明最古老的源头。

“石头墙”,孙周勇在第一次考察中就敏锐地感到,石峁的“石头墙”有名堂,很多遗迹的暴露点都在“石头墙”内。

2012年邵晶接任石峁考古队队长,孙周勇嘱咐他:“先测测石头墙到底有多大?是怎么分布的。”邵晶老老实实接受了这个任务,遥感影像、全覆盖式钻探等最新考古方式一起上。这一测不要紧,邵晶测出了一个400万平方米的城。

石峁是座城!

面对这古老且巨大的城,考古界惊呆了。更令人震惊的是,通过碳十四测年法及考古学证据表明,石峁城建于4300年前!那几年,媒体关于石峁的报道几乎都默契地使用了“石破天惊”这样的标题。

城市标识着文明。

萨尔蒙尼80多年前关于陕北有惊人文明的猜测变成现实后,更大的问题摆在了人们面前。在人们的认知中,4300年前的历史几乎都像是传说,那时大禹或许还没开始治水,黄帝也许正和蚩尤打仗。

石峁就这样从传说中一下活生生地落在了人们眼前,颠覆了人们对中国文明历程的认知。石峁的规模远大于年代相近的浙江良渚遗址、山西陶寺等已知遗址,是目前所知中华大地乃至东亚地区最大的史前城址,被专家称为“华夏第一城”。

根据考古队的探测,石峁城由“皇城台”、内城和外城三部分构成,这里不仅有总长度约10千米的城墙,甚至还有瓮城和“马面”。一般认为,中国古代在城门外加筑瓮城始于唐代,而石峁瓮城的发现,首次将中国最早的瓮城实例追溯到了距今4000年前后。另外,“马面”原先最早出现在汉代城墙上,而石峁城址至少发现十多处“马面”遗迹。此外城中还出土了鳄鱼骨板、彩绘壁画、石雕人头像等高等级遗存。

中国乃至世界对石峁遗址地位给予了重要评价。2018年8月24日英国《每日邮报》网站报道,考古学家在中国发现了一处失落城市的遗址。作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主持者之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李伯谦先生在看到石峁古城后说:“做考古的人一辈子遇到这样的遗址没有几次。石峁遗址在这个大时间段,在全国来说是最大的一个城址。石峁城址的发现,在中国文明起源形成过程中占一个什么地位,走的是一个什么模式?这个问题非常重要。”

石峁这座在历史中失落的城携带着无数的文明密码,然而解开它需要耐心与想象力。

玉帛之城与玉石之路

2月20日,记者用无人机拍摄的石峁遗址“皇城台”。

高家堡镇当地的老百姓传说,石峁的玉器是夹在石头墙里的。

2012年到2013年邵晶带着考古队在石峁遗址外城东门的发掘过程中,发现了21件玉器,而这些玉器发现的地点正是老百姓传说的石头与石头间的缝隙里。

墙中藏玉,这在历来的遗址考古中并不多见,远古的石峁人为什么要把贵重的玉器置于墙中?

人们试图在浩瀚的历史文献中寻找相关的信息。

《竹云纪年》云:“桀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专家猜测,文中所描述的桀为妹喜所修建的“玉门瑶台”如果全用玉器修建显然不太现实,但如果是用玉器作为点缀或装饰,还是完全说得通的。

“玉门瑶台”的描述,虽然经后世渲染充满戏剧性,但如果我们正视历史,会发现玉石于中华的意义远超于装饰而成为一种文明的基因。

据相关史书记载,“轩辕、神农、华胥之时,以石为兵……至黄帝时,以玉为兵……禹穴之时,以铜为兵……当次之时,作铁兵,威服三军……”

石峁玉器主要为璋、刀、钺、戈等,而它们的原型都源自武器。对于拥有严密城防的石峁,战争应该是这座城最大的危机,把象征兵器的玉器藏于墙内,或许就是所谓的“以玉为兵”。

也许历史学家在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之间遗漏了一个玉器时代,至少在中国应该是这样。

《左传·哀公七年》写道:“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在这样的描述中,人们可以想见一幅万邦来朝的景象,而这些邦国首领的礼物无疑就是玉器。考古学家吴汝祚指出,玉器时代与石器时代以生产工具作为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标志不同,它和青铜时代相似,二者均以礼器作为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标志。

石峁墙体中发现的玉器材质繁多,有墨玉、玉髓、黑曜石、碧玉……玉石来源几乎涵盖了中国大部分玉石产地,西面远及新疆的和田,东面到达辽东半岛的岫岩,还有大量玉器玉料产地不详,来源不明。而它们竟然齐齐汇聚到根本不产玉料的石峁,这一切让任何人细细想来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一些专家提出,早在丝绸之路之前应该有一条“玉石之路”。张骞所走的丝绸之路应该是由“玉石之路”而来。

“玉石之路”的证据在此前的考古发现中已有显示,河南汲县战国墓室出土的一批古简中描述了周穆公驾八骏马车西巡游猎的事:在这次游猎中,周穆公不仅拜会了西王母,而且在返回的途中到一些采玉、琢玉部落获取了大量玉石。2002年中科院考古所和中央电视台联合探险考察队,跋涉昆仑山脉,找到许多有关“玉石之路”形成和发展的证据。

当这条“玉石之路”逐渐清晰起来,人们赫然发现,4300年前,黄土高原上的石峁竟然最有可能是这条路的源头。如果真是这样,石峁人究竟能走多远?在这条路上石峁人的朋友和敌人又是谁?如果石峁代表了一种文明,那么它在中华文明的历史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有关石峁的一切疑问似乎总是无法穷尽,这座横空出世的城之真实,和那消失文明之神秘,时时让人感到巨大的震撼。我们今天所熟悉的文明到底来自哪里?石峁的先民留下了密码,却不曾解答。当我们一步步揭开这些秘密,我们也许会发现另一个自己。

探寻石峁与世界上那些神秘的面孔

“皇城台”出土的骨笛、骨哨(2月20日拍摄)。

“皇城台”出土的海贝(2月20日拍摄)。

“皇城台”出土的骨针,最细的直径不足1毫米(2月20日拍摄)。 记者 刘强摄

2019年2月20日,陕北的寒冬还远远没有消散。前一夜的大雪虽然一度使高速公路封闭,但雪后天晴却使得一切更加透彻而美好。

我们从榆林驱车100多公里到达神木,这座因煤而富足的城市现在更因为有了石峁而有了不同的色彩。穿过城市,伴着秃尾河一路来到高家堡镇。这个镇子现在还完整地保存着明清时期的格局,而在它身后的山上就是石峁。

从洞川沟沟底,沿一条扩建中的道路驾车攀爬,经过一段护坡石墙,半山腰上一个高大的砌石台地和随风飘扬的考古队旗帜就映入记者眼帘。这就是当地人俗称的“皇城台”——石峁遗址的核心区,也是联合考古队正在发掘的工地。“皇城台”底大顶小,呈“金字塔”状,四周包砌了多达9级的层阶状护坡石墙。这里是大型宫殿及高等级建筑基址的核心分布区。

“从结构来说,它是类似于金字塔形的一个大型台体,上面分布了大型宫室,青铜、占卜等重要祭祀或手工业生产有关的一些遗存,应为高等级贵族或‘王’居住的核心区域。我们形象地说它就是‘王的住所’。”邵晶介绍说,“这座金字塔形的皇城台遗址,在功能和结构上与古埃及用作陵墓的金字塔区别较大,但和美洲玛雅文化的金字塔有许多相似之处。”

新发现的30余件石雕出土于石峁“金字塔”旁边大型台基南护墙墙体倒塌的石块内,有一些还镶嵌在南护墙墙面上。

在考古队的库房中,我们有幸看到了这些石雕。它们内容各异,分为符号、人面、神面、动物、神兽等,有一些画面长度近3米。

“这多像玛雅的图腾柱啊!”有参观者脱口而出。

考古学家的研究和比较显得更为严谨。他们在良渚遗址、二里头遗址以及三星堆遗址中都找到过与石峁相似的图案。特别是那些夸张而神秘的面孔,让人根本就分不清它们到底来自哪里。分布于中国大江南北,甚至远在美洲的面孔竟然与石峁的面孔有如此巨大的相似,难道4300年前,石峁人已经有一张全世界都熟悉的面孔?

石峁的每一次发现都炫目异常,每一处发现与发现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又都彼此孤立。石峁就这样被摆在历史空场,吸引着每个人进行一场又一场别开生面的文明探秘。


作者单位:陕西日报
责任编辑:张肖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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