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阳市沈北新区,活跃着一个祖祖辈辈舞龙的家族。74岁的张仲发老人,是张氏皇苑龙舞龙技艺的第十五代传人,也是舞龙队当前的核心人物。如今,张仲发的大儿子舞龙尾,二儿子舞龙头,女儿也是舞龙队的一员。
经十七代人300多年的传承,这个名为张氏皇苑龙舞龙的技艺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依靠非遗保护,一度濒临失传的舞龙技艺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2月19日,元宵节。在沈阳市沈北新区一家冰雪游乐场的门前,两条近30米长的舞龙踩着鼓点,时而“龙盘柱”,时而“二龙戏珠”,精彩的表演让围观的群众直呼过瘾,不停地鼓掌为舞龙队叫好。
在队伍前舞龙球的老人名叫张仲发,已是74岁高龄。作为张氏皇苑龙舞龙技艺的第十五代传人,也是舞龙队当前的核心人物,张仲发说起舞龙总是滔滔不绝。历史荣光既是老人的骄傲,也是老人的压力所在,他希望舞龙技艺能被自己传承得更好,更广泛地被群众了解并接受。
张仲发(前)带领舞龙队在沈阳故宫表演。(查金辉 摄)
酷爱舞龙曾遭家人反对
张仲发祖籍山东。清初时,张氏家族闯关东来到辽宁,和族人一起落根的还有他们的舞龙技艺。
“闯关东时一大家子先落脚在辽阳,几年后搬到了沈阳现在的辉山地区,然后祖祖辈辈就繁衍生息下来,这些历史也是历辈口口相传。皇太极落脚沈阳城时,得知我们家族的舞龙很有名气,就召入宫中表演并赐名皇苑龙,每年农历二月初二都要进皇宫表演。”张仲发说。
削龙骨、搭龙架、画龙皮、点睛……制龙有一套严密的流程,而且还有专门的启龙仪式。张仲发从记事起,就看大人们用各种材料制出大龙,总是看得如痴如醉。而逢年过节,舞龙队走乡串户舞龙更是风光无限,常常是舞龙队舞到哪儿,张仲发和小伙伴们便跟到哪儿。
张仲发说:“从大年初一到二月二,舞龙队每到一个村子、集市,都是人山人海,非常热闹。过完年,舞龙器具被大人收起来后,我们小孩还不尽兴,就拿粪箕子绑个棍子,举着在院子里当龙舞。后来,父亲看我们对舞龙这么感兴趣,时不时教我们一些套路和其内在含义,这便是启蒙。”
上世纪60年代,张仲发成为舞龙队的一员。他说:“那时候不缺舞龙的人,一是可以挣工分,二是可以走村串户图热闹,大家都争着加入,一招呼就能凑起一个舞龙队。”
事实上,对张仲发影响最大的人是其父亲张珍和老叔张祥。当年,张祥舞龙球,而张珍舞龙头,兄弟俩配合默契。按捺不住兴奋的张仲发,在学习舞龙时常向两位长辈讨技法。
舞龙球是舞龙技艺中的核心,不仅引导着整条长龙的走向,而且还有固定的步阵。张仲发有段时间特别想学舞龙球,老叔认为他年轻浮躁就是不教。时间久了,老叔看张仲发学得认真,舞得认真,就开始慢慢教他舞龙球了。
在数十年的舞龙生涯中,张祥善于总结经验和摸索创新。他根据东北大汉的身材特征,曾编创了适合东北人表演的72种套路,并手绘成一本《72套路舞龙书》。后来由于一些特殊原因,这本书失传。
“怎么说也是一件遗憾的事,舞龙队里会舞龙球的人很少,如果有老人的经验传承,后辈无论是继承还是发扬,都会有较好的参考。好在老叔辞世前根据记忆,陆续教会了我30多个套路,这也成了当前张氏皇苑龙舞龙技艺的基础。”张仲发说。
舞龙给附近村民带来无尽的快乐,但走在这条路上的张仲发并非一帆风顺,首先就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张仲发的老伴儿王运玲曾是坚定的反对者,认为他不务正业,耽误生产挣钱少,还因制龙往里搭了不少钱。有一次,张仲发在饭桌上琢磨舞龙技艺,不自觉地用筷子当龙摆起了阵势,嘴里念念有词。妻子叫了他几声,见他着迷不动弹,一把掀翻了餐桌,并扔下一句气话:“舞龙还不如捡粪。”
一段时间,因方方面面的压力,张仲发不得不暂停了舞龙,但他的心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舞龙。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常会到仓房的一角,看看舞龙,掸掸灰,甚至情不自禁和舞龙唠叨上几句,才会心安。
张仲发在展室里展示舞龙。(查金辉 摄)
申遗让舞龙技艺更受关注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张氏皇苑龙舞龙技艺迎来了一次重大转折——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初,沈北新区文化部门的负责同志多次来到张仲发家,动员他把舞龙技艺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通过申遗达到保护技艺不失传的目的。“听对方一说,我的心一下子就活起来。舞龙传到我这儿是第十五代,我不想让技艺丢在我手上。”张仲发说。
申遗首先得扎龙,这需要布料、颜料、竹子等扎龙材料,光费用就得5000多元,对于每个月退休金只有1000多元的老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张仲发咬牙作出决定:这事儿值得。
于是,他带着亲朋好友凑的钱,到沈阳五爱市场买好各种材料,又在朋友的帮助下扎好了申遗所需要的这条“实体”龙。后来,又在兄弟和子侄们的帮助下,购置了专业的摄像机和录音设备,录好舞龙申遗所需的视频材料。
与南方的龙相比,张氏皇苑龙龙体长、龙身粗,身长一般在25米以上,重达100公斤左右。舞一条龙至少需要13个人舞龙身,1个人舞龙球,再加上打鼓、吹唢呐等人手,一般要20人以上才行。
2008年7月,“张氏皇苑龙舞龙技艺”被列入沈阳市第三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次年4月,该技艺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张仲发和他的舞龙技艺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邀请他们舞龙的地方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老伴儿也没想到舞龙还能舞出荣誉,受到社会这么高的重视,打那以后也不再反对我舞龙了,还经常帮我们搞后勤服务。”张仲发感慨。
随着城市建设扩围,张仲发家所在的大古城子村的村民也陆续搬迁上楼。张仲发一家从平房大院搬进楼房,存放舞龙器具成了一个难题。沈北新区古城新都社区特意腾出地方,为他设立了张氏皇苑龙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室,还投入资金翻新了原来的雄性龙,并补贴他制作了一条新龙。
人们虽然都搬上楼,邻里往来不如住平房时那样自如了,但逢年过节,张氏皇苑龙舞龙在社区一出现,便是重头戏,受欢迎程度堪比春晚。
晚辈力推走市场化之路
张仲发对舞龙的热爱,甚至体现在给孩子取名上。老大、老二是男孩,叫张振地、张振龙,暗喻“地托龙”,老三是女孩,叫张艳凤,连在一起蕴意龙凤呈祥。当然,这其中也包含了张仲发的期望,就是让子女们继续传承这个已有300多年历史的舞龙技艺。如今,老大舞龙尾,老二舞龙头,老三则是女子舞龙队的一员。
“祖辈进皇宫表演一龙戏二珠,还有就是舞龙配秧歌,舞龙在秧歌舞蹈的人群中穿梭翻滚,那种画面感多美。可惜,现在这样的表演张罗不起来了,舞龙和舞蹈需要长久的配合练习。”张仲发不无遗憾地说。
同时让张仲发遗憾的还有舞龙队成员的青黄不接,目前男子舞龙队平均年龄接近60岁,老龄化问题非常棘手,而且会舞龙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张仲发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参加舞龙队几乎是全村青壮年男子最向往的事。而今时代变了,年轻人更在乎赚钱,对舞龙没多大兴趣,有时这边有表演,遇到有队员临时有事,找个替补都困难。”
这个时候,张仲发的二儿子张振龙常常扮演救急的角色。他说:“我也爱好舞龙,但毕竟需要工作赚钱养家,有时候老父亲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人手不够,我就得跟领导请假。”
不过与父亲比起来,张振龙对舞龙技艺传承有了更多的想法。他认为应该让舞龙在娱乐的同时更多地与市场接轨,通过市场化来养活自己。
张振龙给记者举例说,早在乾隆祭祖时,张氏皇苑龙就曾在故宫表演过。2017年年中,他们曾到沈阳故宫进行舞龙表演。如果故宫的相关仪式加入舞龙表演,对舞龙队就是机会,沈阳周边还有很多旅游景点,都可以去洽谈引入舞龙表演。“也许我们应该尝试走出去,用产业发展的思维来经营舞龙技艺。演员固定化、职业化,让他们获得相应的报酬,就再也不用临时拼凑班子了。”张振龙说。
尽管觉得儿子的想法不错,但张仲发还是觉得自己在行的只是舞龙和制龙。2016年,张仲发组织起女子舞龙队,并制成一条雌龙。“雄雌二龙戏珠”的演出,在气势、效果上壮观了不少,更引人注目。张仲发的日子开始忙碌起来,他走出楼房来到广场,开始到处寻找物色男女学员;他走进大学,向学生们讲解舞龙的历史和魅力,并组建起大学生舞龙学员队;他在文化站开办非遗项目公益大课堂,传播舞龙文化,并举办体验式制龙活动。
而在张振龙这边,他一边打工谋生,一边力推舞龙走市场化之路。他在自己的车上印上舞龙的宣传广告,拉着父亲去寻找机会并洽谈演出事宜。而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使舞龙技艺传承得更久。
【补记】凝聚亲情
春节前,别人家都忙着采购年货,而张仲发和他的老伙伴们则是常常聚在一起,买来各种原料忙着制龙。因为春节期间,他们的演出会多起来。
这个时候,也常常是张仲发一大家子最忙的时候,家庭男成员们商量着演出步骤、准备以及相应细节,而女成员们忙着为舞龙队出行打点后勤。
张仲发说:“我和儿女们不住在一起,但每每有舞龙演出,老伴、女儿、儿媳就在家准备晚饭。因为舞龙这件事,一家人常聚在一起,张氏家族的20多口人也走动频繁,凝聚并加深了亲情。”
老伴儿王运玲也感慨,过去不理解老张,觉得人家都忙着搞生产挣钱,而他舞龙不务正业。现在回头想想,他能坚持好几十年也挺不容易的,挣不挣钱是次要的,一家人能团结在一起,有亲情才是幸福,有共同的爱好就更难得了。
尤其是筹备两条舞龙出场演出时,张家老老少少更是全员上阵,租车、备料、乐器、后勤等,事无巨细,都详细分工且各司其职,各司其职的过程中又常常搭手相帮。
“你看,这老张家真是和谐啊,从办事的细节上就能看出来,难得!”熟悉老张家的邻居和舞龙队成员常常这样说。
眼下,虽然舞龙技艺传承面临一些现实困难,但张仲发认为儿子张振龙的思想活,会在新的时代继续把舞龙技艺传承好,并不担心会失传。
张振龙表示:“我们打小也是耳濡目染,一方面自己也爱好舞龙,另一方面也非常理解长辈的那份热忱和担忧。因此,我们晚辈肩负着传承的责任,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形成合力,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目前,张振龙在推动舞龙走产业之路的同时,也在抓紧时间整理舞龙技艺的书面材料和视频材料,以期在口口相传的基础上,用新的载体使舞龙技艺能够更长久地传承下去。
今年春节,张仲发的两个孙辈也登场参加了表演,算起来已经是张家第十七代传人。看着年轻的孙辈们也加入到舞龙队伍中来,张仲发坦言很欣慰:他们还年轻,技艺上还需熟练并提升,但他们代表着希望。